安德烈與五個小朋友的網誌

2013年9月7日 星期六

我的哥哥

有些時候,人生是一種承受,一項又一項不得不的學習,
每一種經驗都是由一個個音符而組成的一曲悲歡離合的樂章。

如同貝多芬奏鳴曲的主旋律一樣,
人生的主題不時地反覆出現、重演、修正、延展的合音,而譜成出每個生命的人生光影。


















照片中,前面的是我,中間的是哥哥,後頭的是媽咪。

當年的兩個男孩臉蛋上都透著幼稚的氣息,在父母親腳踏實地,努力打拼事業的同時,
我們一起陪著父母親搬家,住過台灣西部的各大都市、一起渡過國小念過五間學校、渡過總是被稱為「轉學生」的日子,還有住爺爺家的那段時間,也都在同個晚上醒在思念父母親的感覺裡,相互的照應著彼此......
 
哥哥要念國小的那一年,在夜裡發了高燒,一直到了隔天才送到醫院,
直到要升二年級的那年,老師掛了電話來說,要哥哥接受特殊教育課程,此後我們兩兄弟便踏上不同的人生旅程。
 
那時,我們念的是高雄四維國小,我常常會與哥哥一同上下學,也常駐足在哥哥的教室門前與他講話,
也認識哥哥班上的每一位同學,有些時候,也會被我的同班同學撞見,我與哥哥講話,更會聽見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地說:「矮歐,他哥哥是念啟智班的耶!」

在哥哥面前聽到這類話語,我都會當作沒聽到,回到班上時,
我會指著對方的鼻子說:「念啟智班又怎麼樣,關你屁事,下次別再當我哥面前給我臭嘴!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這是我們一起渡過的童年,哥哥總是讓著我,也任由我捉弄著他。
 
小學三年級的時候,我們一起搬到爺爺家去住了,
爺爺與林內國小的校長極為熟識,透過關係,讓大我兩歲的哥哥與我念同一個班級。

到班上報到的第一天,老師要我們把書包拿起來隔在桌子的中間,
出了十題數學題目,也測測我們兩個從都市轉來的轉學生的程度,題目內容大概是一般簡單的加、減、乘、除的計算題,現在想來很簡單,只是當時感覺題目裡的各種數學符號很艱澀難懂,坐在我隔壁的哥哥,一直踢我的椅子,低聲的要我給他看答案,只是心很硬的我,沒有給他看。
 
考試結果出來後,我考了90分,哥哥考了10分。

我永遠記得那天,我們一起坐在公車上回爺爺家的時候,
哥哥帶著滿臉淚痕,一邊打我一邊說著:「為什麼不給我看......,現在大家都會知道我是念啟智班的了!」
 
此後,每當班上同學欺負哥哥的時候,
哥哥總是會回過頭來找我告狀,卻引來班上同學的訕笑說:
「都是弟弟被欺負找哥哥的,哪有哥哥找弟弟哭訴的,你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啊?你們這兩個城市智障豬!」
 
就這樣,我常常與班上同學起衝突,也變成老師眼中的大麻煩。

就這樣經過了一個學期之後,這位剛從師專畢業的年輕老師中於受不了我們倆兄弟了。
有一天老師當全班的同學面前,指著我們倆說道:「我們班轉來了兩個問題人物,一個到處跟同學打架沒有同學愛;另一個成績很差,除了拖累我們班上的成績排名之外,對我們班上沒有任何幫助。」
 
記憶中,那天傍晚回家時,阿公家門口的小溪流水傍著暈黃的夕陽,一閃一閃地潺潺漾動著,我們兩兄弟眼眶帶著淚水,腦中同時迴盪著老師的話語和同學們的附和聲,一步步走回阿公家的三合院。

回到家中,我告訴阿公這件事,換來的不是安慰,而是得來他的生氣與惱怒地罵道:「你們兩個,把我的面子下了了......!」
 
那天,我跟哥哥坐在神明廳的椅子上,睡著了。

朦朧間,我夢到一隻大老鼠正在啃食著我的手指頭,醒來後,
果真看到有三、五隻大老鼠成群在屋頂的天花板飛快地爬行著,或許是這樣吧,這也讓我長大以後非常地害怕老鼠......

從過去,現在,到沒有你的未來。

不管,日子再怎麼變,搬過幾次家,哥哥還是一直讓我坐在他的前面,坐在虎頭上......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,台視有一齣電視劇《郵差總是按錯鈴》,
好像講述著父母雙亡的三兄弟長大後,還一同居住在一起的生活,兄嫂們照顧著弟妹的生活,而弟妹也帶著兄嫂走進自己內心的世界,彼此互相照顧著。

父親常說,以後我要一輩子照顧哥哥的生活,而我也這樣的告訴我自己,這是我應該做的。

在哥哥國中畢業前夕的一個夜晚,我在睡夢中聽見哥哥在客廳對爸、媽泣訴著說:「我沒辦法念書,我不知道,我以後到底能做些什麼?」
 
畢業後,哥哥在台中市找到了一個陶藝教室學徒的工作,感覺這好像真的是哥哥所喜愛的東西,看得出來他很珍惜這個學習的機會,每天我下課回到家中,總是聽哥哥說著他與陶接觸的過程以及對陶的迷戀,慢慢地,家裡的客廳也開始充滿了哥哥以陶為主題的創作品,很開心哥哥終於找到一個自己人生所喜愛的方向。
 
一直到了我要考高中的前一天,哥哥在陶藝教室的載貨電梯中出事了,等我接到電話通知,哥哥已經移到了中國醫藥學院的加護病房中了,經過三個禮拜的急救後,哥哥結束了在人世間18年的旅程,在那個我們期待著被青春侵略和佔領的輕狂歲月中,哥哥走了......
 
多年後,一次的旅行中,我在電聯車上遇見曾經與哥哥國中同班的同學,
當車廂內的乘客詫異地低頭看著,這一群啟聰學校的學生繞著車廂滿場的飛舞,
雖然可以很明顯地,看出他們的動作笨拙,談話的組織能力及處理訊息的能力都不足。

但是他們一起開心、大方地談笑著;我想這種純真、大方的態度與氣質,是現在的我身上所找不到的。
 
哥哥的同學們,看見了我大聲的叫著:「你們來看,他是林傳智的弟弟,對不對?」
當時坐在車廂內,看著他們的我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的那個剎那間,淚水就這樣不爭氣地留下了......
 
事隔多年了,我翻出了這張與哥哥一起合照的老照片,
那是一個盛夏的午後,湛藍的天空伴隨著燥熱的氣溫,逼得我將上衣的領口全部解開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口中的棉花糖,是哥哥為了安撫我,
把他剩下比較多的棉花糖讓給我吃;而我把快吃完的給哥哥。

雖然,從出生到現在,我一直都長得比哥哥壯碩高大,但是哥哥自始自終還是一直用他的方式關懷著、看顧著我。
 
這些年來,我還依稀記得,那天夜裡,我從哥哥的哭聲中,
聽見了他對自己人生的未來懷著懵懵懂懂的想像,哭聲中不僅宣洩了,也同樣預告著,
幾年後我也會經歷的那股青春年少的寂寞,還有我們相同年少輕狂的宣示。
所以,我也告訴自己,在從今以後的日子裡,
我要連同哥哥的日子一起活下去,也扛起哥哥那份對父母親的責任,
就這樣,我們兄弟倆在不同的時空,會一同堅強且快樂地活下去。

延伸閱讀:《寫給弟弟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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